藥方

他們舉起裝滿可樂冰塊的塑料瓶互相碰杯，開始了今天的討論會。

“你的病好點了嗎？”江潮看向謝今飛。

“快好了，這幾天正在修養。江哥哥，我哥說用那邊的鋼管焊一個桌子，如果以後這裏被發現了我們就轉移到木屋裏。”

謝今飛用手比劃，擡頭看向比他高了一些的許行，變得有些怯怯的：“許哥哥，你一定要勸勸我哥……他明明要中考了，但又說不想讀下去了。”

許行思索了一番，江潮抱著手問他：“你爹媽說什麽了嗎？不會默許了吧？”謝今飛點點頭：“他們沒有意見，一直想讓我哥早點出去工作。”

許行只是全身發冷，他想起了一些事實，一切都導向一個結果。這可怕而又不爭的事實，抓緊了他腦海裏每一根弦。許行張了張嘴：“無論如何，讓你哥繼續讀書！”

這一場只有三個人的會議，很快盤點了秘密基地的布置計劃和準備工作，準備將這裏改造成為第二個家，這不僅僅是專屬於他們的空間，更是逃避家庭重壓的避風港。

許行手腳已經完全冰冷了，他說去找一找謝絕便閃身出門了。他在那片舊居民樓裏發現了躲在堆滿建築垃圾的廢墟中的謝絕，他低垂著頭，兩指之間夾了一根煙，手肘部位的傷口緩緩流淌著血。

許行走上去只揮了一拳便把謝絕打翻在地上。“你為什麽不讀書了！”許行大吼。

“讀，我會讀。”謝絕從地上爬起來，整個身子都沾了灰黑，那根煙落在地上熄滅了。

“你爹跟你說什麽了？快點告訴我！”

“沒說什麽。”

“是不是關於你弟弟！真可笑，是你爹威脅我為你們家做這麽多莫名其妙的事情，卻又什麽都不肯告訴我！”許行火氣越來越大，擡腳踢上了謝絕的脖子，謝絕摔倒後大口喘著氣，臉色有些發白。

“我爹……什麽都沒說……”

“謝絕，我以為我們會是最好的朋友。”許行一瞬間回想起那空蕩教室的場景，渾身變得寒冷起來：“你第一次接近我難道也是……受你父親指使的？”這一猜想在謝絕沈默中得到了證實，他感覺倏然間有莫大的悲傷頂在自己的心尖，隨後靈魂不斷升高，升高到天空上俯視著過往愚蠢而天真的自己。

謝絕擡頭，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：“今天的事情別說出去，就當從沒發生過。”許行冷笑一聲離開了，他的腳將路邊的落葉踩得哢嚓響，謝絕頭頂的路燈閃爍了兩下白色的光又重新恢覆暗黃。

許行回到車庫的時候他們已經將卷簾門鎖好站在了路邊，謝今飛沒看到哥哥的身影有些失落，許行指了指西邊的巷子：“他說計劃都知道了，改天來布置。還有，他的手流血了，你回家幫你哥處理一下。”許行目光看向謝今飛，那表情更是變得極其難看：“我哥每次都會被爸爸打……”

許行腦海裏浮現那張惡毒的臉：“是嗎。”許行心裏確實有一種充滿惡意的痛快感，恨不得把謝絕活活打死，這是背叛者的懲罰。

夜深了。

謝絕的傷口只是用水沖洗了一下，便去抄弟弟的藥方。從小謝今飛體弱多病，禍事不斷，家裏找了算命的大師，兩日前只是開了一副藥方讓孩子吃。

他的字不是很好看，但足夠清秀，筆尖停留在半夏這一味藥材上，一滴血落在“夏”字上，緩緩滲透背面，他的傷口開裂了，鮮紅的血流淌而下。

他把血往黑衣服上一蹭，緊接著抄完了藥方，折疊好壓在弟弟的書包下。

藥方還有一份摘錄的放在了謝絕父親的枕頭下，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安神一些。

直到那日晚飯桌前，謝今飛難受得吃不下飯，被父親一頓痛罵後嘔了滿桌的血。

謝絕看著桌子上的成片鮮紅，淚水堵住了他的咽喉，他用來叫救護車的手機被父親摔在地上，荒誕的一切蒙住他眼睛，從此以後看向人心都將是渾濁的。

鮮紅的雙手和圓桌，昏迷的弟弟，地上黑色的手機以及第一時間把弟弟送往大師家的一對夫婦，像一出戲劇，真實又虛假。

大師給他算了一卦後將謝今飛送往醫院。

謝絕小心翼翼看著，大師一皺眉二嘆氣：“此前我已經算了一卦，看來是時候進行換命了。今晚先讓許行念文，向著我給的東西跪地磕七七四十九下。”

“大師，這能成嗎？”

“有我相助，必定水到渠成。”

謝絕的母親終於展開了些笑容：“明天我們就辦出院，在家靜養準備。”

“醫院那些單子和開的西藥沒必要，都是浪費錢，換命事成後來找我，屆時神功大成，病魔永不纏身。”

那些診療單丟在了垃圾桶裏，謝絕和往常一樣將它們撿起來，兩年前從撿來的單子裏他知道弟弟有哮喘，現在他手握的單據診斷寫了胃炎，心臟又一次劇烈扭緊了。

在腦海中，弟弟的命就像一只永遠無法收回的風中飄搖的風箏，雨水和暴曬讓它殘破，只有地面上的自己死死盯著風箏，只是凝視著就淚流滿面。

那副藥方有問題，他掏出懷裏的那張紙，是些沒聽過的中藥材，但他看不懂。

江潮或許知道，一起討論總有法子的。

江潮從來都是這樣冷靜沈穩，永遠知道自己該做什麽。就在他提出去圖書館查閱藥方的後一天，謝今飛的藥方就丟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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